楔子(1 / 2)

黄昏。

荒原。

大地被炽烈的日光烤了一天,伴随着空气的不断翻滚,如一锅煮沸了的透明的八宝粥。

整个荒原都在这锅粥里,红石、黄沙、浅草……荒原上的一切都是它的佐料,在蒸腾的热浪中,怪异地扭曲着。

锅底的正中,凸起一方平台。

靠**台的边缘,有一棵树。

树不高,就是荒原上常见的那种;但目力所及,只此一棵,从那边的斜坡爬上来后抬眼就能看见。

所以你绝不会错过它,仿佛它活了过来扭着躯干撞入你眼中。

树下,几只蚂蚁爬来爬去。

一名中年男子,抵树而坐。

他身旁,侧立着一名青年。

破碎的黄袍半挂在青年身上,被干透的血渍染成黑色。

而男子遍体鳞伤,粗重的呼吸似在扯风箱,胸前及大腿上两处伤口尤其扎眼,各长一尺,深可见骨。

伤口不见血,泛着金光。

青年木然地盯着地上的蚁兵,看了好一会儿,脸上忽而浮现出一丝苦笑:七人死里逃生残存于世,不正似这几只落单的蚂蚁么?

中年男子同样望着蚂蚁,说了下到荒原后的第一句话。

“蚍蜉小国,作何道理?”

“彼不知我,”青年沉吟道,“犹我不知天也。”

蚁不知人。

人不知天。

“蚍蜉若想撼天,又当何如?”

“撼树犹不可,遑论撼天?”青年明显想起了什么,不禁缩了缩脖子,似在这炎夏傍晚的余晖中,有阵阵寒意自脚底直冲脑门,“老师……当真天意难违么?”

中年男子闭目未答。

压抑的沉默,被清脆的童声打破。

“来这里干嘛呀?”

“老师咋受伤的,又是族里的试炼么?”

“不晓得哇……醒来的时候,正从那里出来哩。”

五个娃娃齐刷刷抬头望天。

高远的天空上,竖立着一道黑腔。

天幕似被撕开,吞吐着银色电弧。

黑腔的出现,不过是半个时辰前的事。

陡然一现,黑腔便开始迅速闭合,本来宽阔无比,只因位置高离得远,从荒原上看时却显得狭窄。

在四周云团的围绕下,黑腔诡异如蛇瞳一般凝视着大地,冷酷,恶毒,令人不寒而栗,不解而惧。

荒原上的七人,正是从黑腔里来的。

“哎呀,不好。”

“不好什么?”

“要是天眼闭上了,咱们还怎么回去哩?”

“有老师和阿老哥哥在,不怕的。”

“就是咯。不过已经不是眼睛啦,倒像别的什么。”

孩子们凝眉苦思,你说像这、我说像那,七嘴八舌谁也不服谁。

只当中唯一的那名女孩,衣着打扮与众不同,头戴面具、蓬发豹尾,似得了灵感,一声长啸后喊道:“蝴蝶,是蝴蝶。”

夕阳越发赤红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给原本灰白的云层涂上一抹酡红。若以黑腔为轴,则彤云飘散如蝶翼、云带蜿蜒如触须,晃眼看去,不正似一只浴火的蝴蝶?

“火蝴蝶——火蝴蝶——火蝴蝶——”

孩子们欢叫起来,一声接着一声,一浪高过一浪,浑不知自己眼中的这桩趣事,对树下另外两人而言,却意味着大恐怖。

事实上,自打从黑腔里出来之后,男子与青年就很有默契地一直背过身去,仅凭五个孩子的谈话推衍黑腔的变化,从不曾回头看上一眼。

并非不想看。

实在不敢看。

直到孩子们喊出两个字。

——“有光。”

男子猛睁双目。

青年浑身一颤。

二人同时回头。

成片的光晕从黑腔里喷薄而出,潮水一般奔流长空,飞瀑一样直落天际,沿着弯曲狭长的地平线,洒下一圈光幕,似个铁桶,将大地牢牢箍在当中。

那光,是金色的。

男子的伤口上,有同样的金光。

血口上的金光愈发刺眼,仿佛活了过来,不断剜肉钻骨。

中年男子咬牙瞪眼,不自觉把五指深深插入土里,似乎唯有如此,方能将身上剧痛缓解些许。

“老师?!”青年颤抖着掏取一个玉色小瓶,抖了半天却不见有东西出来,话音里没来由带了一丝哭腔,“没了、没了,药怎么就没了呢?”

“不要哭,我还撑得住。”

青年擦了擦眼角,“要走么?”

“怕是……走不了了。”

男子望着铜墙铁壁般的光幕摇了摇头,自胸腔里艰难地榨出一口气,扶着树干起身,搭住青年的肩膀,抬脚迈出一步。

——扑!——

轻微的破风声,似抖动一件碎袍。

声起时,树下只剩两道残影。

声未落,两人已站在孩子们面前,将五个娃娃紧紧护在身后,跟母鸡保护鸡仔似的。

青年看着五双忽闪的大眼睛,强作欢笑道:“还记得阿老哥哥说的话么?要藏好,可别被抓去咯。”

“老鹰捉小鸡么?”

“好呀,好呀。”

“老鹰在哪儿嘛?”

“会从那里出来么?”

孩子们挨挨挤挤躲在后面,探出小脑瓜朝天上观望,叽叽喳喳如一群欢快的麻雀。

而中年男子与那青年却如临大敌,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天上的光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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