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征士(1 / 2)

“这里就是东京啊……”一辆出租车的后座上,一个男孩隔着车窗,好奇地看着外面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。在冬日阳光的映照下,他的头发颜色显得很浅,闪耀着淡淡的金色光芒。

“抱歉,征士,这次我们不是来玩的。”男孩身旁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,他穿着黑色的纹付,眉头紧锁,显得心事重重。

“祖父,您还好吗?”听到老人的话,男孩不再留恋窗外的风景,而是有些担心地望向身边的祖父。他虽然看上去不过三四岁,但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瞳里却仿佛装着远超生理年龄的成熟,说起来话更是标准的敬语,完全没有同龄孩子的语言习惯,显然受过十分严格的家教。

“让你担心了,是祖父做得不好。”看到孙儿如此懂事,老人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发。得到挚友去世的噩耗后,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好。一向神采奕奕的他如今看上去异常疲惫,连眼周那些细密的皱纹都遮不住发青的眼袋。

这位老人正是仙台伊达家的当代家督伊达泰宗,同时也是剑术秘传“伊达流”的宗主,经营着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剑道道场,弟子遍布各地。远山会长是他多年的至交,几个月前曾经在病床上写过一封亲笔信给他,在交代病情之外,还将唯一的孙女托付给了他。作为挚友,他自然接受了对方的托孤请求,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孙子和两个孙女,不在乎再多一个孩子作伴。何况,对方话里话外似乎都有着联姻的暗示,大概是想给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找一个终身的归宿吧。

“祖父?”见对方在出神,名叫征士的男孩轻轻地摇了摇他的手。为了参加今天的告别式,也就是葬礼,他也特地穿了一身纯黑的衣服。

“没什么,我们应该到了。”伊达泰宗看了一眼窗外,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,立刻有身着丧服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打开车门,礼貌地请他们下车。

征士虽然年幼,却也知道这是肃穆的场合,于是一言不发地跟在祖父身后,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前往举办告别式的“平安堂”。

进入堂内,只见台上搭建了一座金色的庙宇模型,右侧有塔,左侧小桥流水,正中摆放着远山会长的遗像,柔和的橘色灯光使遗像上的人看上去慈眉善目。

粗略数去,堂内足有五六百张皮制座椅,几乎坐满了前来参加仪式的亲友。因逝者身份显赫,今日来的大部分都是社会名流。祖父不想惊动旁人,送完香典后便领着征士找了两个靠边的空位落座。

下午三点整,葬礼正式开始,现场也立刻安静了下来。不一会儿,五位僧人来到台前,正中的那位高僧身着红色袈裟,面对遗像而坐。其余四位黄袍僧人在他两侧坐下,开始为逝者诵经祈福。

一开始大家还在仔细聆听,可经文本就晦涩难懂,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来宾们渐渐都感到枯燥乏味,甚至有人困倦得打起了瞌睡。

征士虽然听不懂僧人在吟诵什么,但他始终和祖父一样正襟危坐,目不斜视,一句话也不说,展现出成年人都难以做到的自律。

祖父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征士,心里很满意。这就是他言传身教亲自培养出来的孩子,一举一动都不会辱没伊达家的家风。

“你们听说了吗?远山会长已经和他的亲生儿子断绝了父子关系。”

“可不是嘛,没看见这几天忙前忙后的都是他的义子吗?”

在祖孙俩的身后,有几位女士百无聊赖,开始小声地八卦起来。

征士微微蹙眉,他并不想知道别人的隐私,可又无法屏蔽她们的声音。

“听说是因为会长的儿子不愿意抚养自己的女儿,于是父子俩直接闹掰了。会长一气之下,一分钱遗产都没有留给儿子。”

“真的假的?为什么要和巨额财产过不去?难道那小姑娘不是他亲生的?”

“这么说有可能啊,你们见过那个女孩没有?她头发的颜色真的好稀奇啊。”

“是这样吗?我一开始还以为那可怜的孩子是得了白化病呢。”

“没有,她的眼睛和皮肤都是正常的,是个健康的孩子。”

她们你一言我一语,虽然音量小,却像是烦人的蚊子一般,在耳边吵个没完。征士越来越听不下去,原本沉静的心也开始变得烦躁起来。

这时,祖父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,用慈祥的眼神鼓励他坚持住。

也许这也是一种修行吧,征士深吸了一口气,重新端正了自己的坐姿。

冗长的诵经持续了近四十分钟才结束,终于进入下一环节,台下的亲友们也不禁精神一振。在众目睽睽之下,远山社长手拉着年幼的侄女一起上台,向来宾发表了致谢词,并回忆了会长努力奋斗的一生,以及为公益事业所做出的贡献。他全程脱稿演讲,情真意切说得几度哽咽,令在场的许多人热泪盈眶。

征士并不认识远山家的人,他此刻的注意力正被社长身边的那个女孩所吸引。她看上去与他年龄相仿,穿着一身纯黑的丧服,与银色的头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。自始至终,那女孩都紧紧握着社长的手,稚嫩的身体因哭泣而颤抖着。尽管如此,她却一直在努力克制,似乎不想让自己当众失态。

“……”不知为何,看到她流泪的样子,征士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。他忽然很想上前去安慰她,只希望她不要再那么伤心了。

演讲结束后,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,会场里的来宾纷纷起身,依次走到台前为逝者上香。征士跟在祖父身后,规规矩矩地上完香,然后向逝者家属行礼慰问。鞠完躬,说完“请节哀”的那一刻,征士终于可以近距离看清那个女孩的样貌了。尽管她哭得双目红肿,却依然看得出来五官精致,像精灵般可爱。

因为来宾众多,祖父没有时间与远山社长详谈抚养辉夜的事,因此只与对方交换了一下眼神后,便带着征士告辞了。

祖孙俩回宾馆好好休息了一晚。次日清晨,祖父带着征士完成早课的冥想,用完早餐后,一位司机奉命来到宾馆,将二人接去了远山邸。

“世伯,您与世侄远道而来,一路辛苦了。”远山社长亲自在府邸门口迎接。

“请节哀。”祖父用力地握了握对方的手,眼神中亦是惋惜与哀伤。

“外面还在下雪,请快些进屋吧。”社长将二人请进别墅,立刻安排女佣们端上了热茶,又给年幼的征士准备了热牛奶。

“辉夜她……怎么样了?”祖父喝过茶,立刻开门见山地问道。

“她……现在还在书房里。”社长的表情显得有些为难,“父亲的事对她的打击很大,除了吃饭和睡觉以外,她几乎都很少走出父亲的书房。”

“可怜的孩子……”祖父叹息了一声,看到坐在身边的征士,忽然有了一个想法,“不如让征士先去陪她玩一会儿吧?孩子们之间应该会容易说上话。”

“那太好了。”社长也觉得这个主意极佳,于是立刻唤来了管家。

“征士,去吧。”祖父拍了拍孙子的后背,让他跟着管家上楼去了。

此刻在书房里,辉夜正抱着心爱的玩具熊,看着桌上的照片发呆。这几天她已经哭得麻木了,却还是接受不了最疼爱她的爷爷已经永远离开的事实。

“咚咚咚。”外面传来了三下轻轻的敲门声。

“请进……”以为是管家来了,辉夜随口应道,视线并没有离开桌上的相框。

“抱歉,很冒昧打扰到您了。”结果,一个十分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,虽然听起来很稚嫩像是小孩子,用的却是标准甚至显得古板的敬语。

“!”辉夜惊讶地转头看向对方,在那一瞬间,她以为自己看到了童话绘本里的王子。柔软的金发,白皙的皮肤,一双淡紫色的眼瞳里仿佛倒映着星星。

他是谁?世界上真的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吗……这位陌生的同龄人,让辉夜暂时忘记了悲伤的情绪,单纯地在心中感叹起来。

“您好,远山小姐,我叫伊达征士。”见女孩一直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,征士主动走近了几步,微笑着做起了自我介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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