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一些预想不到的手续和麻烦，辉夜去伊达家的事一拖再拖，最终在三月下旬才终于成行。

当远山社长的车消失在视野中的那一刻，辉夜虽然年纪还小，却也感觉到了深深的不舍和一种寄人篱下的酸楚。她已经没有叔叔以外的亲人了，今后她必须在这个陌生的新家庭里努力地生活下去。

“小辉夜，别哭了，你叔父有时间就会来看你的。”征士的祖父有些心疼地替她擦去眼泪，“先让征士带你四处看看，我去把你带来的行李安排一下。”

“好，谢谢祖父。”辉夜很快止住了哭泣。她没有叫对方爷爷，而是学征士的口吻称呼其为祖父。爷爷已经去了天国，在她心里这个词也已经被封印了。

“来吧！”得到祖父的允许，一直默默陪在旁边的征士立刻拉住了辉夜的手，两人欢笑着一路小跑地进了伊达家的院子，在地板上踩出一连串响亮的脚步声。换做平时，如此不守规矩的举动是绝对不被允许的。但辉夜的到来，让这个严肃到有些古板的家里多了一丝新鲜活泼的气氛。

“父亲大人似乎很喜欢那个小姑娘呢。”祖父的二女儿，也就是征士的母亲伊达正子微笑着走了过来，手里还牵着不到两岁的小女儿皋月。正子是道场里的师范，在剑道造诣上仅次于祖父，深受学徒们的敬畏。但在生活中，她其实是个温柔耐心的女子，对自己的三个孩子都十分关心与疼爱。

征士的父亲是位出色的警部，年轻时与正子因剑道而结缘，入赘了伊达家。因为警察本部的工作繁忙，还时常要出差，他在家里的时间不多。正子一人兼顾事业、家族和子女，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，可见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。

“我也很喜欢皋月啊。”祖父蹲下身子，逗了逗像粉团子般可爱的小孙女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，“看到辉夜，我总会想起老友，不免更心疼她如此小的年纪就失去亲人，孤苦无依。”

“父亲，您多虑了，我也很心疼那孩子。”正子解释道，“既然已经养在了伊达家，那她今后就和弥生、皋月一样，都是我的女儿。我会好好照顾她的，绝不会辜负世伯生前的嘱托，父亲您就放心吧。”

“嗯，有你这句话，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。”祖父点了点头，脸上满是欣慰。

很快到了用晚饭的时间。辉夜坐在祖父身旁，看到除了皋月，家里的每个人都是标准的正坐，于是便有些局促地想要调整自己的坐姿。

“孩子，不用。”祖父却立刻阻止了她，“你没有习惯这样坐，很难坚持的。这些以后再慢慢学，不着急，先吃饭吧。”

“谢谢祖父……”老人的慈祥让辉夜的眼圈红了，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爷爷。

“辉夜酱，尝尝看我的手艺。”伊达正子也开口安慰她，“不知道菜合不合你的胃口，有什么爱吃的都可以告诉我，我以后做给你吃。”

“谢谢伯母。”辉夜感到受宠若惊，立刻向她道谢。

“小妹妹，开心点~这样好的待遇可是我们几个都没有的~”这时，征士的姐姐弥生发话了。她今年刚满九岁，作为这一辈的长女，也曾集家人的万千宠爱于一身，故而胆量格外大些，并不惧怕长辈的威严。征士虽然是家族未来的少主，但在这个长姐面前也只有被压制和捉弄的份。

“弥生，不可以无礼。”祖父轻声斥责了她。

“是，祖父。”弥生微微一笑，不再说话，安静地吃起饭来。

三月仙台还是很冷，正子给辉夜准备好了厚被褥，想要叫她去睡觉。

“……”辉夜却低下头不作声，两只小手拉着征士的衣角不肯松开。

“怎么了？一个人害怕吗？”正子耐心地问她，“要不要伯母陪你一起？”

“我想……和征士……一起睡……可以吗……”辉夜不敢抬头看大人，嗫嚅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。

征士惊讶地看着她，正子亦是微微一怔，她没有想到这孩子会和自己的儿子这么投缘，一时有些难以做决断，便看向了身后的一家之主。

“孩子还小，无妨。”祖父拍板了，“先让辉夜安定下来要紧。”

“是，父亲。”正子转身面向两个孩子，微笑着说道，“祖父同意了，你们要乖乖睡觉。征士带辉夜过去吧，你要照顾好她，可以吗？”

“我会的，母亲。”征士立刻答应了下来。

“谢谢祖父，谢谢伯母。”辉夜开心地道了谢，与征士相视一笑。

看着两个孩子手拉手跑开的背影，正子对父亲感慨道，“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征士这么高兴的样子……还是您的眼光好，考虑得长远。”

“现在下结论还早，等孩子们长大后也许会有自己的心思。”祖父淡淡一笑，“但至少，他们将来一定会相互扶持、亲如家人的，不需要我们操心。”

夜渐渐深了，辉夜躺在褥子上，忍不住又翻了个身。

“怎么了？”征士从小被祖父培养得相当自律，换做平时早已进入梦乡了，但辉夜的辗转反侧让他到现在也没能睡着。

“对不起……我好像有些认床……”辉夜委屈地说，“还有点想家……”

伊达家的祖宅和远山邸不同，屋里只有榻没有床，这点让辉夜很不习惯。

“要不我们说会儿话吧。”征士侧过身子，障子窗上薄薄的和纸透着莹白色的月光，依稀映照出辉夜侧脸的轮廓。

“好。”那一瞬间，辉夜的眼睛似乎明亮了起来，她立刻掀开身上的被子，不等征士做出反应，就飞快地钻进了他的被窝里，然后搂住了他的脖子。

“你很害怕吗？”征士感觉她抱着自己的双手都在发抖。

“呜……我想爷爷了……对不起……”辉夜忍不住哭了出来。因为害怕会惊动家里的大人，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，压低了声音抽泣着，“以前我睡不着的时候，都是爷爷在床边给我讲故事，哄着我入睡的……”

“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。”征士觉得再说安慰的话也不能让她开心，不如换一个话题让她忘记悲伤的事。

“你现在不也是小时候吗……”辉夜果然因为好奇而暂时停止了哭泣，但她抱住对方的手还是没有放开。

“是更小的时候。”征士被抱得有点喘不过气，身体干脆朝她那边挪了挪，“母亲说我两岁之前经常生病，家里担心我的身体，就把我当女孩子养着。”

“啊？那现在好了没有？！”谁知，辉夜的关注点完全和征士预想的不一样，甚至急得一下子坐了起来。

“嘘……”征士被她吓了一跳，赶忙也坐起身捂住她的嘴。他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秘密，本意是想逗她开心，没想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担心他。征士等了一会儿，见没有惊动长辈，这才开口解释，“已经好了，我现在很少生病了。”

“没事就好……”辉夜眸中又有了晶莹的泪光，带着委屈的哭腔抱住征士，喃喃道，“爷爷不在了，征士一定要长命百岁……这样才可以一直陪着辉夜……”

“你放心，我们拉过勾的……”征士轻轻地拍着她的背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，“我连自己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，一定不会离开你的。”

“真的吗……”辉夜懵懂地看着他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，“如果只有我知道你的秘密，那样就不公平了……我其实也有个秘密，你……”

“没关系的辉夜，我只是希望你开心，不是想要交换秘密。”见她有所迟疑，征士连忙解释自己的想法。

“不是的……因为我的秘密……曾经吓到过生我的……那个人……”回想起那痛苦的往事，辉夜甚至都不愿再用“爸爸”这个称呼，“我担心你也……”

“如果你真的想要说给我听，我就一定会好好地听着。”征士握住她的手，隔着昏暗的光线，想要给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。

“爷爷说……这件事不可以告诉其他人……”辉夜又沉默了很长时间，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说道，“但征士不是“其他人”，我愿意说给征士听。”

“辉夜……”征士年龄虽小，却也因为她的信任而体会到一阵感动。

“你看，这就是我的秘密。”辉夜不再迟疑，将自己的双手聚拢。顷刻间，一颗光球凭空在她手里诞生，缓缓地飘浮在空气里，不断散发出柔和的银光。

“！”那一刻征士被彻底震惊了，但一贯严格的家教让他没有喊出声，而是在几次急促的深呼吸后恢复了镇定，试探道，“这是……魔术吗？”

“不是魔术……你可以试试……”辉夜仅凭意念就让光球飘向了征士。依靠那团光芒，她现在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惊愕的表情，内心也变得忐忑起来。如果连征士都把她当成妖怪，那她在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再有容身之处了吧。

“好厉害……”征士小心翼翼地接过光球，脸上带着少有的兴奋，像得到了心爱的玩具般对它爱不释手，嘴里还激动道，“辉夜，你真的是下凡的天女！”

“诶？”对方的欣喜看起来那样真诚，辉夜却还在自我怀疑，“你……真的这么认为吗……可那个人……他……他说我是妖怪……”

“他胡说！”征士的反应与当初的爷爷如出一辙，说出的话却更加温暖人心，“你看，多美丽的光啊，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……妖怪怎么可能有这样让人安心的力量？他是分不清好坏的人，说的话你也不需要放在心上。”

“征士……”辉夜咬着嘴唇，被感动之余仍有些不自信，“我的头发，我的力量，我的很多地方都和别人不一样……你真的会……觉得好吗……”

“我从来都觉得你很好。”征士伸出自己的双手，紧紧握住辉夜冰凉的手，鼓励道，“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，你的秘密以后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守护它，不让更多人知道，好不好？”

“好……”辉夜含着泪点点头，刚想再说点什么，窗外忽然炸响了一道惊雷，吓得她下意识就往征士怀里躲。

“别怕，那是春雷。”听着那阵轰隆隆的巨大声响，征士温柔地安慰着她，“祖父说过，春雷响起的时候，春天就真的来了。天气会越来越暖，雨水会浇灌田里的禾苗，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，你的心情也一定要快些好起来呀。”

“只要有征士陪着我，我以后就不哭了。”辉夜终于破涕为笑。

“好，那早些睡吧。”征士让辉夜躺回了她的被窝，又帮她把被子盖整齐，然后指着那个还在漂浮的光球说，“让它也回去睡吧。晚安，辉夜。”

“噗嗤……”辉夜被他逗笑了，用意念让光球凭空消失，“晚安，征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