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七章 月宫(1 / 2)

听到辉夜嘴里说出“父皇”,阿罗醐心中暗喜。在她当众拒接旨意时,他还以为她对自己有强烈的抵触,已经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。

“你不愿接受我的封赏,是因为还在怨恨我吗?”他试探道。

“您言重了。”辉夜淡淡地说着,“我这次来只是想要还您一个人情,没有留下来的打算,所以爵位也好,俸禄也好,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,因此才没有接受您的好意,并非是有意想要冒犯。”

“还人情?”

“当初是我自己一时冲动寻了短见,若非您出手相救,我大概早已带着遗憾离开人世。不管怎么说,是您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,所以这个人情我一定要还。”辉夜解释完缘由后,话锋一转道,“不过,我似乎还是草率了些,瞧您威武依旧,便知即使这次我没有来,您也一定能轻松化解烦恼京的危机。”

“你有这份心,我感到很欣慰,其余皆不重要。”阿罗醐竟然主动向她示好,“竹取,你我既然父女相称,过去的那些龃龉就一笔勾销吧,如何?”

“道不同不相为谋,立场上的矛盾是无法用身份来抹平的。”辉夜神情严肃地看着对方,毫不隐晦地说道,“自古以来,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都有自相残杀的时候,何况是像我们这样,因势因利而合的虚伪关系?虽然我从未得到过亲生父亲的喜爱,却也不会因为心中有缺憾而去追求虚假的亲情。”

“我知道你当初是不情愿的。”阿罗醐似乎对她的直白毫不介意,“但是,竹取,我的初衷虽然是利用你,却也是真的曾经羡慕过迦雄须……羡慕他有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。因为咽不下这口气,我才想要把你变成自己的孩子,我想证明自己并不比迦雄须差,总有一天可以让你心悦诚服。”

“您只是想和他较劲罢了。”辉夜略带着讽刺回道,“并不是因为我。”

“不如……陪我走一段吧。”阿罗醐忽然不想再争论下去,向她发出了邀请,“今时不同往日,你立了大功,无需再步步为营了,我很想听听你的真心话。”

“……”辉夜微微愕然,片刻后神情如常,只说了一个字,“好。”

于是阿罗醐转身,朝天守阁的方向走去,考虑到两人身高差距悬殊,他特地将步子放得很慢。辉夜则跟在他的侧后方,保持着大约一米的距离。

近百米宽的主街,此刻竟一个人影都见不到,大约是早就被刻意支开了。

“这条路叫朱雀大街,是我亲自定下的名字。”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都城,阿罗醐问道,“竹取,你觉得烦恼京如何?”

“很美,像是个世外桃源。”辉夜如实回答。但她心里很清楚,朱雀大街的名字是阿罗醐从平安京借用来的,可见他对人间有多么执着了。

注:朱雀大街之名最早源于唐朝都城,而后日本天皇迁都平安京,形制与布局皆模仿长安城,因此也有朱雀大街。

“即便如此,也比不上人间在你心里的分量吗?”阿罗醐追问道。

“我在人间出生,在人间长大。即便恢复了神时代的记忆,我依然认为自己就是人类,而人间就是我的家。”辉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,“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家被人破坏,这应该不是什么非分之想吧?”

“难道是时代不同了吗……”阿罗醐忽然感慨了起来,“过去的人间,说是修罗地狱也不为过,否则我也不会有如此深重的怨念。而四魔将和其他前来投奔的人类,也是因为对人间绝望才会臣服在我的脚下。”

“确实,时代不同了。”辉夜敷衍冷淡地答完,二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
“来吧,有件东西我想要先给你看看。”阿罗醐忽然加快了脚步,沿着大街一直向北直至穿过朱雀门,来到天守阁前的空旷广场才停了下来。

“因为我安排的妖邪弹,你曾经失去过一件珍贵的东西。”阿罗醐抬起右手,在空气中轻轻一挥,一扇妖邪门就凭空出现在广场上。但与其他妖邪门不同的是,这扇门通体竟是银白色,还微微地发着光,“闭关之前,我特地安排工匠们着手打造这件替代品,希望能稍稍弥补你的遗憾吧。”

“!”门打开的一刹那,明亮的阳光刺痛了辉夜的双眼。等稍微适应光线的强度后,她难以置信地发现面前出现了晴朗湛蓝的天空,波光粼粼的湖水,碧绿的原野以及一座位于湖心岛的宏伟宫殿。更离奇的是,那座宫殿并非日式建筑,俨然是神时代的神殿风格。眼前的一切都和当初时间之神柯罗诺斯赠予她的空间十分相似,却更加广阔华丽。这样的复原程度,难道是仅靠记忆做到的吗?他就这么确信她还会再来妖邪界,所以一早就着手准备了吗?

“可惜你喜欢的酒无法还原了。”看到义女惊愕的表情,阿罗醐趁热打铁,领着她朝湖心岛走了过去,“这里是妖邪界唯一能见到阳光的地方。螺呪罗曾经告诉我,说你见不到阳光就会感觉压抑,希望这样的安排能合你心意。”

当他们走到湖边时,一条几乎与湖面齐平的石板路映入眼帘。

“为什么……要做到这一步……”辉夜跟着阿罗醐缓缓地向尽头的神殿走去,仿佛行走在平静的水面上。她也曾想过对方为了拉拢她,或许会下血本给她许多好处,却从未想过他竟会如此用心,所做的一切都完全出乎她的意料。

“我曾经待你不好,想来始终有些后悔,因此想要尽力补偿。”阿罗醐停下了脚步,回过头看向自己的义女,“从今以后这里就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宫殿,其名为“月宫”,不知你是否还喜欢?”

“……”面对这样的大礼,辉夜没有办法违心地说自己不喜欢,只能沉默。

“汝不必有所顾虑,所有这些都只是我想给你的补偿,没有附带任何条件。”阿罗醐试图用诚恳的语气打消她的顾虑,“竹取,过去的不愉快就让它过去吧,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去胁迫你,你可以在妖邪界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。我只希望自己选中的孩子能够安心地留在身边,仅此而已。”

不知为何,辉夜觉得他的语气比起过去显得沧桑了许多,或许是因为新宿的失利和白色铠甲的横空出世磨灭了他的锐气吧。

“很抱歉……我……”辉夜的内心虽然有所触动,却仍是轻轻地摇了摇头。她此行的目的是让妖邪界和人间达成和平的契约,而不是来为自己谋求好处的。而且,无论阿罗醐表现出多大的善意,都有可能是迷惑她的假象,她必须想办法验证对方的真实想法,于是婉拒道,“既然烦恼京已经没有危险了,我也该走了。我的家人、朋友,都在人间等着我回去,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……我很感激您的好意,但只要有一日您没有放弃征服人间的念头,我们就只能是敌人。如果今天您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让我离开的话,我也只能斗胆与您一战了。”

“……”阿罗醐没有想到,自己一而再,再而三地让步,不但抛出了诱人的条件,还不惜放低自己的姿态,却还是没能打动这个年纪轻轻的丫头。一股深深的挫败感袭上他的心头: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剩下几年的寿数,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寻找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。听竹取的意思,应该是想要他放弃征服人间,可那是他坚持了一千年的夙愿,不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,更是为了报复背叛过他的整个人类世界,岂能如此轻言放弃?

“如果可以的话,希望我们这一生都不要再碰面了……”见对方沉默,辉夜索性把话说到了底,“若真能如此,我会在心底深深地感激您的恩德。”

说完,她向阿罗醐鞠了一躬,然后径自转过身,朝着来时的方向缓缓走去。

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,阿罗醐一瞬间有过想要把她拦下来的念头,但想到自己方才已承诺过不会再胁迫她,君无戏言,他最终还是没有下这个手。罢了,让她走,也许她还会念自己的好。等彻底解决掉沙岚坊这个心腹大患,让妖邪界先稳定下来,到那时再派螺呪罗去请,或许她会愿意再和他谈谈的。

于是,他开口对远去的义女说道,“去找螺呪罗吧,他会送你回去的。”

“!”辉夜惊讶地回过头,满眼都写着难以置信。为了提防对方忽然出手,她刚才已悄悄地凝聚起体内的神力,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。

“去吧。”见她一脸怀疑的表情,阿罗醐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许可,背过身,只静静看着那座银白色的瑰丽月宫,无意阻拦她,也没有再说任何话。

他居然……就这样轻易地让她离开吗?辉夜内心忽然纠结了起来。她原本就是想来谈判的,可计划出现了变数,面对完全体的阿罗醐,她不由自主地胆怯了。那些痛苦的记忆让她很想立刻逃离妖邪界,立刻回到征士的身边,再从长计议。可如今,对方又一次信守对她的承诺,大大方方地允许她离开,这让她忽然对他又有了一些细微的改观。

就在心中犹豫不决的时候,她看着阿罗醐的背影,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。他是凶残恐怖的独裁者,曾在人间造下过无数杀孽,因为极度的不甘与憎恨,他在死后抛弃了人类的身份,化为了浑身怨念的妖邪。可是为什么……这个人明明早已没有了肉体,也没有了心,但此时此刻,他的灵魂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孤独……像是步入迟暮之年的老人,身边却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……

辉夜感觉心脏忽然一阵刺痛,麻痹感瞬间弥漫开来。她惊异于自己的反应,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同情这个十分危险的敌人。

阿罗醐背对着她,不知道她此刻的想法,只是感觉她仿佛站在那里没有动。就在他考虑是否要试着开口挽留的时候,忽然听到了对方的声音。

“父皇,我忽然想起来,还有件重要的事忘了和您说。”

“……”阿罗醐缓缓地回过头,惊讶地发现就这一会儿的工夫,义女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了。她的目光清澈而明亮,昭示着心中不再彷徨。

“要不,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谈吧?”辉夜接着说道,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。

“就去天守阁吧,如何?”竹取的转变来得有些突然,阿罗醐一时不解是何缘由,但无论如何,他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,于是欣然接受了对方的提议。

“您安排就好。”辉夜带着谦逊的笑,微微颔首表示认同。

——东京·远山邸——

临近午夜,客厅里很安静,只能听到时钟“滴答滴答”的声音。

“我说,你们倒是说句话啊!”看到伙伴们一个个闷闷不乐却都一言不发,秀这脾气有些忍不了了,“要么干脆去睡觉,要么就赶紧商量个办法,这样一直坐着不说话算怎么回事?”

然而,秀的倡议暂时没有得到任何响应。

“大姐头又没确定哪天会回来,在这里干等有什么用?”秀快被他们的态度急死了,“明天就是周一了,我们到底还去不去学校啊?”

“时间不早了,要不大家先去休息吧。”终究还是征士先开口了,他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,坚持道,“我想再等会儿辉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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