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天守阁·谒见厅——
“竹取,辛苦你了。”解决了心腹大患,阿罗醐的心情显得十分轻松愉快,“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听恶奴弥守和螺呪罗说了,处理得非常干净利落。”
“……”辉夜没有说话,她看上去有些疲惫,伸出手,一副带着裂痕的白色面具便被召唤了出来。
“那是沙岚坊的面具……”阿罗醐一眼便认出了此物,“看来你已经消灭了他的本体。很好,从此我再无后顾之忧了。”
“……”辉夜仍是不语,神色悒悒,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对他戒备的样子。
“他临死前想必对你说了些什么吧?”见她如此,阿罗醐已然猜到了几分。
“是……”辉夜也没有想隐瞒的意思,淡淡道,“他让我不要相信您……”
“哦?是吗?”阿罗醐的语气听起来却很平静,似乎并不感到意外。
“您……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?”辉夜抬起头,看着王座上那个魁梧的身影,“为什么他对您在人间的经历那么清楚?”
“虽然过去很多年了……但他曾经也算得上是我的左膀右臂……”没想到,阿罗醐居然主动承认了这段往事,声音中甚至能听出一丝怀旧的意味。他起身,缓缓走到辉夜面前,从她手中接过面具,端详着上面细密的裂痕,“那时,他是我座下最勇猛的将军,击溃了无数对手,为我统一妖邪界立下赫赫战功。”
“那……你们究竟为什么会反目成仇?”辉夜知道自己正在追问一个禁忌的话题,但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,她现在只想知道问题的答案。
“妖邪界……只能有一个王。”阿罗醐没有正面回答,用力将面具捏得粉碎。
看着化为齑粉的面具,辉夜怔愣了许久,最终垂下了眼帘,“我懂了……”
“他身为臣下却狼子野心,我自然是容不下的。”阿罗醐感受到了她的沮丧,试图去安抚她,“但你不同,竹取。你是我亲封的储君,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王。”
“父皇,都说鸟尽弓藏……会不会有一天……我也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……您向我承诺的一年和平,真的不是为了稳住我们的缓兵之计吗……”辉夜直直地看着对方,“纵观历史,皇权的交接很少是一帆风顺的。您真的……心甘情愿让自己权柄下移,失去最高统治者的地位吗?”
“……”义女的问题,一个比一个露骨,阿罗醐惊异于她的直白,沉默半晌才语气稍显严厉地说道,“竹取,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,把那些想法宣之于口都是极其危险的。哪怕只是为了自保,你也不该在御前如此直言不讳。”
他能暂且放下自己的情绪,对她说出这番教诲,其实已是相当难得,可辉夜此刻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。她头脑一热,竟继续反驳道,“所以……身为女儿在父亲面前直言不讳,原来也是不被允许的吗?我……不是你的部下。”
“!”她的话听起来颇为自伤,却字字诛心。阿罗醐一时语塞,最后放缓了语气对她说,“竹取,你应该要明白,我这是在教你。我可以给你身份和地位,可以昭告天下你就是我的继承人,但最后能不能坐得稳,还得看你自己的觉悟。”
“我当然可以把想说的藏在心里,我也可以隐瞒沙岚坊说的那些话,我甚至可以选择此生再也不来妖邪界,永远留在能给我安全感的人间……”辉夜似乎是豁出去了,又一次向对方逼问答案,“请恕女儿无礼,可我是真的想知道答案,我想知道您究竟为什么动了立储的心思,我想听您亲口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!”
“竹取,你僭越了。”阿罗醐如何肯告诉她自己大限将至,决定岔开话题,“你是听了沙岚坊的话,现在觉得后悔了吗?”
“我也不知道……我现在心里乱得很……”辉夜不想去掩饰此刻真实的情绪,她本以为自己很坚定,想法不会轻易被人左右,可当她站在阿罗醐面前,才发现沙岚坊临死前的那番话还是成了心里的结,“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也许是觉得不甘心吧……我不希望自己拼尽全力,到头来却只是镜花水月……”
“你知道……我为何会对你另眼相看吗?”看到她失落的模样,阿罗醐忽然开口说道,“改变立场容易,放下偏见却很难。但是竹取,你没有因为我是妖邪就拒绝对话,仅凭这一点,你就与众不同。你应该很清楚,征服人间是我千年的夙愿,我是为了你,才选择暂且罢手。虽然这不是一个帝王该做的事,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你,相信灭世者不是你捏造出来的存在。”
“……”辉夜没有想到,对方竟会反过来先表达对她的信任。
“我从来都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,又坐在这样的位置上,你不信任我是正常的,我也不屑什么信任。”阿罗醐虽有心拉拢,却也不会丢了自己的姿态,“但让位给你这件事,我是认真的。只有你坐上王位,两个世界才能成为一体。你若不放心,大可以把这件事当作是一场交易,你我各取所需。又或者,你干脆继续把我视为敌人,竭尽所能来夺取我手里的权柄吧。我给的权力都是一时的,唯有你自己亲手掌握的权力才是长久的。利用你储君的身份,培植可靠的幕僚,在朝中恩威并施,树立自己的威望,让大臣们逐渐倒向你的阵营……这些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,而不是患得患失,幼稚地质问我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。皇女继位有违传统,朝廷还没有做好迎来一位女皇的准备。你将来一定会面临重重阻碍,甚至是严酷的斗争。你的精力和关注点,都应该放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,不要再为些许小事忧思伤神了,明白吗?”
“……”辉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义父。他在教她如何夺权吗?究竟为什么要做到这样的程度?难道真是铁了心要把她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吗?
“我的一切终将是属于你的,牢牢记住这句话。”看到她眼中的震惊与不解,阿罗醐按住她的肩膀,稍稍用力道,“剩下的,时间都会给你证明。”
“我很抱歉……”辉夜抿住嘴唇,她已经没有更多话能够拿来质疑对方了,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,“辽受了伤,我想回去看看他,请您允准。”
“……”自己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她似乎仍不愿接受,阿罗醐不免失望,却还是大度地说道,“去吧。剿灭沙岚坊你功不可没,多歇息几日再说吧。”
这次回去之后,她还愿意再回来吗?阿罗醐也不知道答案。
“虽然叛乱已经平息了,但还有许多善后的事要办,女儿明天就会回来。”谁知,辉夜就像猜到了他的心事一般,婉拒了他的好意。虽然脸上仍没有笑容,但她看向他的目光已显得不再迷茫。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这个相对和平的局面,为了整个世界的未来,她绝不能轻言放弃。
“好,有事回来再议吧。”阿罗醐心中暗喜,她果然没有令他失望。
“女儿告退。”辉夜淡淡地施了一礼,转身离开了天守阁。
当她赶到医院时,人间已是夜半时分。征士接到电话,特地下楼等着她。
“抱歉……我刚刚临时去了一趟妖邪界……”一见到征士,辉夜连忙问道,“辽怎么样了?医生怎么说?”
“没事的,检查之后各项指标都很正常,别担心。”征士不紧不慢地说道,“医生说他身体素质不错,再观察两三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辉夜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,虽然她对自己的神力有信心,但还是要让医生认真检查过了才能彻底放心。
“妖邪界出什么事了吗?”借着昏暗的灯光,征士发现她看上去蔫蔫的。
“……”自己的一切情绪似乎都逃不过征士的眼睛,辉夜心里泛起一阵委屈。深夜四下无人,她主动抱住男孩,把头埋在他的胸口,却一句话也不肯说。
“是因为阿罗醐吗?”征士的判断一贯神准,何况是关于她的事。
“我是不是……真的做错了……”终于,辉夜带着一丝哭腔,无助地问对方,“我真的不甘心,可又怕万一是我错了,会连累了你们……”
她并非心中没有答案,但因为信心受到打击,此刻很想从爱人那里得到支持。